大学的时候在武汉。渐渐喜欢上了那里的各种电台音乐节目。大学的宿舍里，除了打牌，我们没有别的集体娱乐，唯一能做的，就是听我用我独有那台双卡收录机，为大家播放我收藏的各种盒带，播放电台里的音乐节目。

      也曾幻想，有一天自己能做在DJ台前，没有别人，只有自己和一支话筒，放着心仪的音乐，和着它们，用深情的磁性的声音和文字，娓娓款款。它不是曾经很风靡的那种配乐朗颂，那玩意儿只适合虚伪的表演，而是一种在适宜的背景音乐中适时的倾吐心声的感觉。大四那年，曾一度掌管学校的英语电台，便有机会自己一个人坐在主播台前，趁着教学节目休停的空档，插播自己认为的好歌，并自己配上片花解说，一个人，很陶醉。

      那时最爱的一档节目，《偷闲黄昏》，刘穹主持。至今仍清楚记得节目固定的开头语：“在忙碌嘈杂的都市生活中，寻找一段休闲的时光，在未被污染的灰色天空下，抹去心灵的尘埃。”刘穹的声音沉静，清冷，不动声色的样子，很理性的把一段段感性的音乐和文字在音乐的背景下铺展延缓，时光与心情都安静而温暖地停在了每周一到周五，7点到8点那一个小时的时间，音乐和文字定格成画面。

那时节我录了很多《偷闲黄昏》的节目带子。一直希望这样的声音和节目随着电波的时间消逝是太可惜的事情，应该制作成辑，让我们珍藏，在那些声音和文字和音乐交错的反复中，一再地温暖自己。

      杨晨是北京交通台的主持人。我其实从来没有听过他的节目。来北京之后，各种条件的限制，我那关不掉的收音机基本上就关在武汉了。所以当树音乐那边跟我说，他们出了一张《月光倾城》，我就直接问他们：是翻唱老狼的那首《月光倾城》吗？

这个《月光倾城》与那个《月光倾城》完全是两码事。这是一张完全的杨晨的电台节目录音剪辑集。是什么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它很接近我曾经幻想过期望过的样子。

      姜树为这盘专辑写下的序言是这样开头的：“90年代中期空气中流传着很多令人着迷的味道，而这其中有一种难得的迷香，那就是杨晨的声音。”

      声音，只是声音，算是这张专辑里最主要的创意，最中心的角色，最出众的表演了。

      “四月 灿烂的季节 我混同于街边的箐火 与黑夜里的孩子 他们相信火焰 相信舞蹈 相信空气和水 粮食和眼泪 在路上 麦地里奔跑”
总是要开始于这样一段很文艺的声腔和很感性的诗一样的文字，声音于是便不再是我们平常一张嘴就随便吐出的东西，便有了节制与节奏，便有了前情与背景，还有可以形成画面的可延伸的意念空间，再有些适当的若隐若现的音乐过门，尾声，它就成了文艺作品。

      “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眼泪”
这是生活中谁也没法当着谁说出的语言，那样会被人笑死酸死的。只有借着一种屏障，把说的人与听的人远远隔在两个空间，或者，只有借着空寂一片，月光倾城，才能自己对自己默默而清醒说出的声音。可能，最能进入人心里的那些文字的声音，往往都是只能看不见听众，自己对自己倾诉的声音，那是不被干扰，经过整理、完全而清晰地表达自己的声音，那是一种经过自己与自己探讨和剖析过的自己的声音。所以，你会觉得这样的声音，是心里的声音。是有自己品味的声音。

      “谁又和谁 在那胡同口无奈说再见 谁为谁红了双眼 谁为谁四合院里夜夜失眠 谁为谁承受孤单 谁滚滚红尘里处境艰难 行人骑车过 成了虚影 与墙上的涂鸦一动一静”

      很酸吧？可谁又从来没有在心里，默默地跟自己念过这样类似的话？
      “如果说 在现实的世界里 还有谁可以做出梦来 也就只有在夜里了。”

      想起高二的时候，就曾经为喜欢过的朋友录过一张这样的盒带，我的话，我挑的音乐，剪辑拼贴在一起，然后送出去，当生日礼物。看来，那时我就有了做DJ的潜质，只可惜，爹妈没生过一副当DJ的声音。这是另话。

      如果这张专辑里只是这样的声音，对我来说，也算是纯粹，但对有的人来说，也就未免矫情了------电台DJ在电台里听就好，谁还要在CD机里再来回听他唠唠叨叨？这张专辑里还另有可取的东西，供有其他期待的人发现其他的价值。

      所以说，这张专辑另一个特点，就在于它很像是我们做记者的常做的采访手记。其中最容易拿来宣传的点，自然是他对魔岩三杰的采访录音。看来杨晨还是个采访与编辑的好手。短短的录音访谈里，何勇就是何勇，张楚就是张楚，窦唯就是窦唯，各自都很合适地还原成各自本来的印象。

      编辑进来的音乐也都很有些说头，从布衣乐队的《那么久》到《梁祝》，还有英格玛，战斧，Sainkho Namtchylak，常海，天杵乐队，还有张楚随口清唱的《向日葵》，还有我非常喜欢的张芯和苏阳，和他们那些熟悉不熟悉的唱和音乐，不管熟悉不熟悉，在这里插进来，都那么合适，那么好听，甚至我一向不待见的李玉刚，这里面的哼唱都是那么动人。只可惜，这里面的音乐都太短了。

      但我最喜欢的，却是杨晨和韦唯的那段对谈《风一路穿过我天真的麦田》。杨晨感性的朗颂与韦唯理性的阐说交错在一起，十分别致，有点意思。

      声音。声音本身就是魅力，只是我们忽略了，不懂恰当地运用。

      杨晨这算是一个开创吗？未必算是，讨论这个除了宣传点，也没什么意义。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这样做。但，最好是不要大家一窝蜂地都这么做。

      忽然，还是很想找机会跟刘琼说说，能不能把当年的《偷闲黄昏》也这样再整理出来？

      尽管，那时这显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创意的事情了。

文/卢世伟（《音乐周刊》主笔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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